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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不惊动沿途驿站,他们走水路,自金陵出发沿扬子江顺流而下。过了开国皇帝的故乡画宣城,便很快接近了临安地界。
临安山水秀美,与金陵繁华又有许多不同之处。虽此行有正事要办,然而下船以后,昭仪却反打发他们走:“公子是头一趟出门,得自己去走一走、看一看才能心生感触。跟着我们,反倒拘束了眼界。”
陆钰有些惊诧,洛袖倒是十分兴奋。
他想些什么,昭仪却转而吩咐洛袖道:“我知道你出门必定野了性子。保护好公子,不许出半点差池。”
洛袖笑眯了眼睛:“我都知道,师傅尽管放心。”
然而一到街上她就如蝴蝶钻出笼子般,身影左旋右转,集市上一个摊子也不肯落下。陆钰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她拿着一个竹编的画眉鸟献宝似递过来时,故作嫌弃道:“与金陵集市也并无什么不同。”
“哪里相同了。我在金陵只见过木头雕的、陶瓷做的,还没有见过竹编的鸟。少爷你看多可爱。”洛袖嘟囔道,“何况……你也没去过几次金陵的集市吧?”
陆钰偏头咳嗽一声:“今年上元去过。”
“那次还是我要去的呢!结果遇到长乐,就早早的回宫了。什么也没看到。”洛袖将那只竹画眉塞给陆钰,忽而又笑弯了眉眼,“我哥哥以前也总带我去逛集市!”
陆钰垂首微笑:“又是你哥哥。”
“是啊,我就是跟哥哥在集市上遇见师傅的。”洛袖笑道。
“倒没听你提起过。”
“也没什么,师傅坐的马车不知为何受了惊,我把马给拉住了。”洛袖骄傲地扬起头来。
陆钰不禁笑道:“你入宫数年,那时候你才多大?”
洛袖笑盈盈道:“八岁。”
“……我的天。”
“要不然她怎么上赶着认我当徒弟呢?”姑娘脸上盖不住的得意,像只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昂首阔步的猫。猫离了家四处撒欢,一通溜达消耗了些过剩的新奇兴奋,有些倦了般又窝回陆钰身边撒娇:“少爷,我们找个地歇一歇,喝喝茶好不好?然后我想去西子湖。我们不坐船了,坐那么多天我都快吐了。就走一走,好不好?”
陆钰去戳她眉心:“若不那么跑前跑后的,哪会那么快倦了?”却还是依着她的话就近寻了茶楼坐下。叫茶之时陆钰却笑了:“你们这店的茶名倒有趣得很。风亭月榭、薄日云影、梧叶秋声、圆荷泻露……尽是画名。”
二听他如此,却笑道:“客官您必是他乡人吧?咱们临安的茶楼,早惯用穆子谦公子的名画做茶名了。非是咱们一家,原是约定俗成,已成风尚。”
陆钰没有什么别的嗜好,闲下来就喜欢吹个笛、作个画。临安穆子谦乃是当世俊才,一笔丹青水墨意境悠远,倾倒天下。陆钰亦是其倾慕者之一,听人这么一,顿觉欣喜,兴致也高了不少。他转而对洛袖道:“临安山水虽美,但有了穆公子,连民风都较别处更有意趣几分。”
他指着茶牌道:“我便要一盏‘点墨绘秋,穆先生的号。让我来见识见识,先生的茶是个什么味道。”
二记了茶,却不急着离开,反倒问询陆钰:“客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临安?”
洛袖听得他话里有话,抬起头问:“不能来么?”
陆钰道:“临安风景秀丽,西子湖风光天下扬名,理应季季游人如织。店家何出此问?”
二叹了口气:“临安今非昔比了。这些年海寇闹得发严重,虽还不至进城抢掠,城外却几乎无人敢住了。那些洋人满口叽里呱啦的怪话,放起火来眼睛也不眨,老弱妇孺更是随意欺凌……商贾们也不来临安做生意了,码头冷清清的。像客官您二位这样的外乡人,咱们茶楼很久没见啦。”
陆钰与洛袖下意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震惊。
“那州府长官不曾过问?不曾打压?”陆钰急声问道,神情已有怒色。
二复摇首道:“能有什么用啊?报上去,朝廷拨下来的无非是钱。然而临安的好男儿谁还愿去当兵?那些倭人异常凶悍,做了官兵不是今朝死,就是明朝……有钱人都去中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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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离开后,两人相对无言。一股陌生的沉重压在二人心头,彼此都不话,入口清茶也索然无味,品不出丝毫优劣。
洛袖低声道:“不想临安倭患竟已如此严重……”
“父亲他们应该也会查探到此类消息,甚至比我们知道的更详尽。”陆钰道,“如今这情势应该怎么办呢?缺的不是钱,而是兵悍将。”
洛袖提议道:“大殿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若他能够带兵抗倭,想来困境可解。”
陆钰看了她一眼,摇首否决道:“不妥。其一,大哥在漠北抗击匈奴归,金陵大营锐人困马乏,他也需要休整;其二,他对于洋倭寇也并无了解;其三,就算是胜了一时,难免对不会卷土重来。难道要一次次兴师动众么?”
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对官军而言,胜利并不能起到震慑倭寇的作用。对的目的只在于抢掠一次,财货到手便逃之夭夭,根不想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就像四处乱窜嗡嗡不绝的苍蝇,最是难缠。
洛袖有些担忧道:“若是陛下……若是老爷问起您来,您会怎么答?”
陆钰盯着茶盏中上下漂浮的茶叶久久不语。龙井茶叶舒展开身体,慵懒地渐渐沉入杯底。茶汤显出幽雅的碧色,仿若晴好天气水光潋滟的西子湖面,佐以荷叶、梨花,清淡怡人,馥郁悠长。
他沉默半晌,答:“再让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