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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袖又吃了一回药,渐觉昏沉,便倚在床头休息。陆钰静静地坐在桌边看书,天光明和,时间一分一秒宁静而缓慢地流淌过去。
然而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空气中的气息不知何时逐渐变得沉闷而黏稠,令人心上泛起沉沉的压迫感。洛袖尚在病中嗅觉不灵,等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味道时,她心下巨震,不妙的预感瞬间席卷身,压得她连脚趾都不住颤抖。
她顾不得那许多,慌张地跳下床披上了自己的外衣。陆钰十分茫然地看着她的动作:“怎么了?”
他声音也有些闷闷的鼻音,看来昨夜也是着了凉,只是不像洛袖这么严重——难怪他没闻出来。
“我们可能被人盯上了。”洛袖面沉如水,凝重道,“殿下可曾闻到什么异味?”
“……什么?”
“是桐油。”洛袖道,“可助燃用。”
陆钰脸色立即变得十分苍白。屋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
洛袖问:“师傅他们出去多久了?”
“该有三个时辰。”陆钰道,“可能快要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洛袖道,“我们得快些找到他们。”
陆钰将房间里的资料仔细地整理起来,洛袖则在昭仪的行囊中翻了几样要紧的物件藏在外衣里。穿戴整齐后她心下稍定,想要拉开房间的木门离开客栈时,却惊觉纸窗外已燃起了熊熊火光。
尖叫、哭喊与大笑声从未如此清晰,伴着火焰燃烧、吞噬木质结构房屋的劈啪作响,化作冷意自洛袖的尾椎骨迅速攀爬而上。屋内二人用仅剩的茶水打湿手帕掩住口鼻,木门已烫手之极,洛袖飞起一脚将脆弱的最后遮掩踹开,门框向外倒去时藉由走廊大火沾上火星,立刻轰一声燃得不可收拾,门前转瞬成了一片火海。
被困住了——这个念头在洛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拉住。陆钰凝视着她,愈燃愈凶的火将他的眼底照成一片艳烈的焰色。他对着她轻轻点头。
奇妙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安心使洛袖迅速平静下来。她微笑了一下,握紧了陆钰的手。
下一刻她拉着陆钰冲出了房间门前火焰的封锁。就是一瞬间的事,一眨眼间他们已然奇迹般地站在了外圈。然而向下望去入目所及处处起火,几个壮实汉子手持砍刀正追逐连滚带爬逃命的客栈住户,口中爆发出阵阵大笑。有人身上起火,正哭叫着在地上打滚,然而火只是烧烈,他不禁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号。下一刻一刀横空劈来卸下他一根手臂,始作俑者欣赏对骤然拔高的一声濒死的尖叫,笑得宛如恶鬼。
此情此景,真好似地狱修罗。
这是海寇侵袭的真相。
洛袖感到手腕上的力气瞬间加重了,痛得她几乎以为骨头要被生生捏碎。陆钰望着那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双目赤红,额前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身颤抖着一字字蹦出来。
“竖子安敢——!”
“殿下!”洛袖将指甲狠狠刺入他手心,以期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殿下,得先逃出去啊!”
“可是——”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自身边炸开,洛袖眼睁睁地看着联通两层楼的楼梯骤然倾塌。火梯坠落至一楼,竟使楼下火势又猛增数倍,卷入更多一楼的桌椅来做这头凶兽的饲料。她心下一凉,不及多想,一手猛扯一把陆钰两人便双双腾空而起,瞄准了尚未被烧到的吧台处作为落脚点。木质柜台轰然倾塌,陆钰坐在烟尘与木头碎屑中不住咳嗽。洛袖却低声道:“心。”下一刻将他紧紧护在身后角落。
眼前不知何时已聚集了四五个浪人打扮的壮汉,似乎是十分不屑眼前这名年轻的少女,扛着大刀笑得轻浮凶悍。有个领头的攻来之前,嘴里大喊了一句什么话,仍是陌生的异国语言。洛袖心下惊骇,脑海中闪电般流窜过前夜的所见所闻。
然而现下的情形不容她再思索些什么——丰沛的气力被一场风寒消耗大半,洛袖眼神骤然阴鸷下来。她握紧了袖中赤蝶匕首,杀意在渐渐聚拢过来的火海中渐次弥漫。
她咬紧牙关青筋暴起,飞起一脚力似千钧将第一个扑上来的袭击者踹出去,反手将匕首抹在另一人的脖子上。她在挣得的片刻喘息之间将手一样,几枚特制的粗长银针自袖中飞出,气势凌厉,直直钉入了三个人的穴道,使对失了拿刀的气力。
可洛袖的努力与反击在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下显得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知从何处涌来那许多敌人,源源不绝竟似无穷无尽一般。战斗之中她几乎忘却了疲惫与病痛,大脑成了一片花花的空白。神志发模糊,能甩出去的暗器都丢了出去,她黔驴技穷,格挡与挥舞匕首的动作成了下意识的条件反射。火烧旺,房梁塌落下来砸在趴在地上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惶急而惊怒。
“洛袖——!”
神智被这一声震得猛然回笼。洛袖大喜过望,扬声喊道:“师傅!”
一道素白身影自客栈门外如离弦箭矢般飞身突破重围。昭仪从腰间抽出软剑一剑劈向向自己攻来的对手,转头对洛袖道:“先脱出身去要紧。不吝杀招。”
“是!”
洛袖肩上压力顿时轻松不少。她将陆钰从地上拉起来,后者吸入少许烟气,正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又有一道熟悉身影踩着火焰闯入战圈。来人手持长剑,雪亮剑光密不透风闪成一片。洛袖尚未反应过来,陆钰已失声道:“父皇!”
昭仪瞳孔紧缩,攻势都为之一顿。她身形灵巧地旋到主人身边,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广真帝不答她,朝着柜台角落里高声道:“洛袖,保护好钰儿!”
“是!”
昭仪亦高声道:“洛袖,若少爷伤了一点儿,我拿你是问!”
“是!!”
洛袖持的匕首是短兵,护人出来并不容易。她不敢冒险,得了昭仪许可之后更是招招往人命脉上走。她并非没有杀过人,但这样如同机械般屠杀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绪去感受恐惧或恶心,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她杀出一条溅满鲜血铺满白骨的血路。
一行四人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已烧成危楼的客栈。甫一出门,新鲜空气扑鼻而来,几人禁不住瘫软在地大口呼吸起来。陆钰最是虚弱,嗓子都被熏得喑哑,一袭白衣早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劫后余生的喜悦才刚冒出个头,洛袖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银光直直向他们这个向落下。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去想,不假思索地一跃而起将陆钰死死扑倒在地上。下一刻天崩地裂般的剧痛骤然炸开,一柄钢刀气势万钧地劈在她的背上。她听见昭仪惊恐万分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剧痛一瞬间几乎要挤碎身,她立即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