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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洛袖也多是听的。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城外穆大娘的屋中,陆钰守在她床边,见她醒过来欣喜若狂,双眸之中莹然有泪。屋内还有一名陌生的少女,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容貌俏丽,衣着别致。陆钰告诉她,正是这名名为谢元昭的洞天府弟子破解了那柄刀上的剧毒,她才能捡回一条命。
洞天府的名号无论朝野都十分响亮,盖因朝如今的首辅大人王翊原该是洞天府这一代的掌门人。追根溯源可以上溯到两代帝王以前的正忠朝时,那时开国世族们在朝中势力极盛,首辅一职被王家人霸得死死的,那一代的家主王亦奇又恰巧与正忠帝极不对付。几番朝局风云变幻,王亦奇竟致挂印出走,携家隐居天姥山中,开创派名为“洞天府”,从此远离朝局不问政事。
洞天府择徒极严,弟子往往并非能,而是于某一艺着力研,遂成大家。掌门人个个都是六艺通的风雅之士,先帝之妹永宁公主一舞动天下,亦是受了洞天府舞者的指点。然而最出名的一位当还属点墨绘秋穆子谦,算来辈分,他与王翊首辅还当是师兄弟。
到王翊,他原是前代掌门之子,却破了不问政事的门规下山出仕,也因此与家门断绝了关系。幸而他才华横溢极得广真帝赏识,君臣二人通力合作改革世族,新政数十年来成效颇丰,广真一朝遂成盛世。陆钰曾在他府上听,他的夫人温氏也正是洛袖的琵琶老师。
此番遇到的洞天府弟子,看来是修习医术的一派。年纪虽轻,见识却极广。便是她告诉洛袖,她中的毒中有一味月兰花。此花生长于西南边陲,中原几不得见,花蕊有剧毒。其功效奇异之处在于中毒者会持久呈现假死状态,许多不识得这种症状的人便会放弃抢救,也根想不到解毒这一层。解法却简单,几味常见药材以特定比例混合煎服即可解毒。
少女性情活泼,言笑晏晏,言道自己此番偶然独身下山前来临安寻药,不想便头一回碰上身中月兰花之毒的病患,还是个如此漂亮的姑娘,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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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袖回忆到这里,只见鸾鸣宫内昭仪与安若双双望着她,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洛袖心下疑惑,细思片刻,惊道:“师傅难道是觉得,那细作并非自尽,而是服了月兰花……?”
昭仪道:“我也仅在临安接触过一次这种花,还混在其他药中,极其细微难辨,故而不能确定。然而若果真如此,倒省了我们不少麻烦。”
安若道:“昭仪的意思是,先用解药试试看?”
“安若,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昭仪从桌案上层层叠叠的情报纸张中抽出一张薄薄的宣纸递给她,“若人醒了,便按老规矩来审。你知道怎么让人开口的。”
安若应了“是”。昭仪又道:“洛袖辛苦了,今日在山上累了一天,就回去休息吧。若要再问你话,我会让安若去找你。”
待二人双双退下后,昭仪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放在房间角落的琵琶上。心神随着洛袖的回忆而回到了过去的那段时光,让她想起了一些洛袖不曾知道的事。心绪纷乱,如柳条轻点在平静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休。她坐到自己的琵琶边,久违地将它抱在膝上。素手清扬拨过琴弦,流淌出的依旧是熟悉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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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火着实很大,不仅是那家客栈,一条街上数家店面都一齐遭了殃。她杀了那个趁人之危伤了洛袖的海寇,耳边响起陆钰凄厉的一声惊叫,转头看去,洛袖背上的豁口触目惊心,自右肩延伸到左胯骨,横贯整个背脊。鲜血转瞬染透了外衣,甚至滑落到满是尘土的地上,一滴滴流速极快,就像洛袖正在飞速消逝的生命。
她脱下自己的外衣试图给她包扎,终究只是徒劳。陆钰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的头脑却一片空白,只能机械麻木地重复止血的动作。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青门暗卫凡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她不是没有折损过手下,但从未变得像此刻这样。
这毕竟是洛袖,毕竟与她们都不同,毕竟是她最用心疼爱过的弟子。
陆钰的声音似乎在颤抖:“昭仪……昭仪,她没有呼吸了……她醒不过来了……”
她充耳不闻。广真帝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怒喝道:“侍玉!你给我清醒!”
他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主人,那双熟悉的眼中闪着怒火,一点也不像她近年来看过的永远波澜不惊的温吞。她原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出来。
“这不是月娘!她不是!你听见没有!”她的主人毫无温雅风度地当街大吼起来,“你不必要这样!你醒一醒!”
昭仪轻声答道:“……我知道。”
她的眼中渐渐积聚起泪水。她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我清醒的很。”
“她是叫我师傅的孩子,是相信我能教导她、保护她的孩子啊。”
洛袖似乎真的没有了呼吸。她将手指搭上弟子的脉搏,失望地发现也是一片死寂。但是她不相信,她最骄傲的弟子,根骨奇佳,武天才,八岁就被她带进宫中,在青门那样严酷的训练下成为唯一游刃有余的徒。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去,死在一柄平平无奇的钢刀之下,死在穷凶极恶的海寇濒临绝境的一次偷袭下。
她仔细摸索弟子的身体,期望能从中觅得这孩子的一线生机。不知是不是情绪亢奋下的错觉,她将手掌已到洛袖心口之时,感受到她的心脏正平稳地跳动。
然而那跳动犹如海市蜃楼一般,她欣喜地惊呼出声再去探时,又什么也没有了。但那两下心跳太过真实,她不能相信那是幻觉。
昭仪忙着和广真帝唇枪舌剑,试图服他洛袖未死,而另一人认为她是伤心过度失了心智;陆钰呆呆地坐在一边,神色空洞,脸色惨白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
官军姗姗来迟扫干净残寇的尾巴,百姓们自发组织灭火,周遭喧闹之声不减,氛围却渐渐平静下来。人们的议论声似乎都飘得很远,也没有人上来管他们。毕竟死于海寇之手的人多了,客栈里就有许多,他们的家属也正哭天抢地忙着认领尸体,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直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划破层层云雾唤了她的名字,有些惊疑、紧张、不可置信与按捺的兴奋,唤她:“侍玉姑娘?”
她抬起头,眼前的女人四五十岁,面容沧桑,衣着寒酸,推着一辆车。她愣愣地看着这张被岁月磨得然陌生的脸。
一边的陆钰忽然开口了,他哑着嗓子低声唤道:“穆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