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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内,何仲卿看了一会潺潺流淌的清澈河水,又看看晏宁,道:“官家培养你的意图很明显。他先在宫中跟你比试,找你武艺不佳的借口,这样名正言顺的给你安排一个师父。其他人他信不过,只有高怀德,既是他的妹夫,也是武艺高强者,是最好的人选。”
晏宁点点头道:“师父想必也是知情的。”
何仲卿道:“高怀德当然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晏宁一惊,忙问:“先生的意思是?”
何仲卿道:“河东战役,高怀德和石守信没有等东路军会合,独自和李筠决战。我想,他们一定违背了官家的战前战略吧?”
晏宁道:“先生所料不差,的确如此,不过当时形势所迫。”他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也明白,这只不过是托词而已。
何仲卿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说高怀德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原因了,他知道了官家的隐秘,自以为深得官家信任,一时头脑发热,就忍不住干一些傻事。”
晏宁道:“官家难道不信任我师父吗?”
何仲卿苦笑道:“以我看来,高怀德之流在官家心里,确实比李筠值得信任。但是我想,如果官家有选择的话,他不会派遣高怀德出征。”
晏宁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有比我师父更厉害的人选吗?”
何仲卿道:“不得志的官吏中,人才济济,别的不说,有一名武艺超群的大将叫做潘美。他因为收养柴荣幼子而被闲置,李筠曾跟我说过,当今世上,武艺超过他的人不多,而潘美就是其中一个。”
晏宁道:“潘美可以说的是忠义无双。”
同时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奇妙之感,潘美的功劳和忠义,不知比杨老令公高到哪里去了。
杨老令公原来是什么人?北汉的大将。北汉又是什么政权?契丹人扶持的伪汉政权。
雍熙北伐,监军的毒瘤开始在军中蔓延。潘美不过是跟杨业一同出征,就背了一口千年黑锅。
那为什么杨家将这么有名呢?
主要是杨家将这部评书有名,之后历朝历代,说书人翻着花样说,杨门女将之类的层出不穷,受众也广,老百姓就爱听这个。
若论功劳和抵御侵略看,西北折家将首推第一,然后是种家将,姚家将。
名人也是需要宣传的,真实的历史早已湮没在无尽灰尘里,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披着政治外衣的小说而已。
柴荣的儿子是什么人?那是前朝余孽,是复仇的火种。不知赵匡胤出于什么原因,同意了潘美的要求,可见他是个极有魄力的君主。
何仲卿道:“官家其实一个人都不信任,他只相信自己。李嗣源的故事可不远。”
李嗣源被李存勖派去河北平叛,走在半路上被部下挟持,后来他就做了皇帝。
所以很多时候,那些做皇帝的人,有时死得很快,而那些各路节镇却一代代的传承了下去。
五代时期,最好的家业已经不是黄金珍宝,而是军队和土地。
什么是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
晏宁道:“所以官家不信任任何人的原因,其实是不信任这个世道。”
何仲卿道:“封赏还没下来吗?”
晏宁听懂了他的意思,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师父和石守信会失去兵权。”
何仲卿又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也不远了。世宗在位的时候,就逐步加强禁军力量,使得禁军的实力超过各路节镇,不然官家哪里能够平淡二李之乱?”
“国家虽然改了名字,皇帝也换了人,但是削藩的思路是不会变的。这已经是天下有识之士的共识,只有有节镇存在,天下就一日不得太平。”
晏宁有些为师父难过,道:“我师父还不到四十,就这么告别战场了?”
何仲卿道:“像高怀德这个级别的,官家真是不放心啊!”
何仲卿又道:“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晏宁道:“先生是让我——”
何仲卿道:“不错,现在正是你在官家面前竖立形象的机会。再晚几年,等赵德昭长大了,你的机会就会越来越低。”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让晏宁去劝说他师父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竟是让高怀德主动免去兵权。
晏宁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
晏宁道:“先生,如果哪一天,你朝思暮想数年的姑娘,只需要一两银子就可以......你是什么滋味?”
何仲卿笑道:“只怕我会气的半死。”
晏宁道:“如今我们都在猜测封赏结果,官家也正在给众人大吃一惊的时机。你说这时候,如果我师父去请辞,不是打官家的脸吗?官家会不会猜测他的真实用意,是不是想以退为进?”
何仲卿惊出一身冷汗,连连道:“是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
何仲卿虽然提出的意见有欠妥当,但是他的战略眼光却有独到之处,难怪会成为昭义军的军师。
晏宁道:“先生虽然想错了,但也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
何仲卿道:“什么思路?”
晏宁道:“给我师父高怀德请官。”
何仲卿道:“在封赏之后去给师父请官也不错,至少可以赚些感情分,说明你是个懂得尊师重道的人。”
晏宁道:“不是等到封赏之后?”
何仲卿道:“不是?”
晏宁道:“不是。”
何仲卿道:“那是什么时候?”
晏宁嘴角微微翘起,道:“现在。”
何仲卿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愣愣了看了晏宁半晌,然后又缓缓坐了下去。
何仲卿忽然笑了,道:“现在,我有些相信,你真的能够走到那一步。”
“你说什么?”
垂拱殿御书房,空荡弥漫着燃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短促,却又隐含着巨大怒气的问责。
赵匡胤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那是连日劳累造成的,此时双目圆睁,看去十分可怖。
站在他面前的晏宁却没有一丝退避。
他看着皇帝,坦然说道:“我为师父请命,师父他老人家已经是殿前副都点检,他一直想再进一步。他不好直接向官家说明,所以我只好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