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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第二天清晨又烧了起来。几个丫头轮着给陆止萧换药擦额头,才又缓过来一点。看这样子这人是挪不开了,鸨母心里觉得晦气,又去崔府敲了一笔竹杠。撷枝已没有力气和她争执,便由着她去了。
崔荻是正午以后才赶过来的,他虽是沙场上厮杀过来的,可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只剩半条命躺在这里,心中仍不免惶然。他问撷枝:“大夫怎么说?”
撷枝道:“大夫也没有把握。”
崔荻叹了口气,道:“你行事怎么这样草率,周翼之那话一听就是圈套,你还巴巴去跳……”不过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崔荻也不愿再责备撷枝让她愧疚。
“那周翼之那边?”
“周家一手遮天,此事怕是很容易摆平。而且我怕追查下去,他的身份……”崔荻怕人多嘴杂,不再说下去。
继而又问:“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撷枝抬了抬手道:“只是有些淤青和擦伤,并无大碍。”
崔荻还要赶着回兵部,只留了郑九生在这里守着。九生看撷枝眼眶发红,劝道:“姑娘哭也没用,好歹是要打起精神才能照顾李公子。”
凌翠在一旁道:“是啊,撷枝姐姐,要不你先去我房间小睡片刻,我在这里替你照顾一会儿李公子。”
撷枝含泪道谢,可许是对凌翠房间感到陌生,她怎么也睡不着。凌翠今日殷勤得有些过分,往日里她从不掺和这样的事。一为避嫌,二来她白日里总有无数事情要忙。不过想来她也没什么坏心眼,倒没有必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或许陆止萧也没有那么坏。他这样舍了命的救她,到最后还那样哀凉地同她说了声“对不起”。他可真是个混蛋,倘若他活着,她必然不会再和他计较,可倘若他这样死了,她只会一辈子记着他,念着他,忘不了他。他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吗?她忍不住不去胡思乱想。
仿佛又过了很久很久,郑九生过来叫她,说陆止萧不好了。她合衣下榻跑过去,他情况的确十分糟糕,脸都已经乌青了。大夫只说再试试,其余什么也不好说。不过没过一会儿,大抵又给控制住了。如此反反复复三四天,撷枝只觉得自己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冷风呼呼地吹,糊窗的明纸像风婆婆的风袋子,鼓起来又缩下去,马上就要破掉一样。那样刺耳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塞北的风霜,北疆大抵这时候已经下雪了吧,一团团的雪像棉絮一样堆了一地,厚得能陷下一只脚去。
流放的路上没有热干粮,只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要和着雪水吞下去。父亲的手很温暖,紧紧地握着她,对她说:“撷枝不能哭鼻子哦,不然眼泪会冻住的。”
她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手上的铁索叮叮铃铃地打着欢快的节拍,好像是什么乐器。
“爹,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可是爹不会唱歌啊。”
“你骗人,你一定给娘唱过歌。”
父亲拗不过她,于是唱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父亲的嗓子很亮堂,唱起歌来像蒙古的汉子那样好远都能听见。她从没有听父亲唱过歌,所以听得格外起劲。
可也只唱了两句,父亲就已然老泪纵横。她连忙说:“爹,不能哭鼻子,眼泪会冻住的。”
等年长了些,被卖到拾芳楼,她终于听到了那首民歌的后两句:“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他们就是飘零在外头的一群人。
那时北风灌在脸上,的确像冰刀子一样让她一阵阵刺痛。可是好在还有父亲,这漫长的路也并没有那样艰辛。
如今最爱她的人永远离开她了,她原以为今后可以无牵无挂,再不为了任何人伤心。可偏偏身边又有崔荻、云嫣、云乔,甚至孟益这样的人对她这般好。现在陆止萧也许也要离开她了,像她父亲那样永远离开她了。她不知道失去之后可不可以像从未拥有那样坦然。
陆止萧终于还是清醒过来,只有短短一刻钟,又昏睡过去。撷枝当时并不在身边,等过去的时候,见他仍是老样子,不免失望。
到了夜半时分,云嫣忽然叫醒她,说是陆止萧要见她。等她慌忙赶去,陆止萧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仰头看着屋顶。
“云嫣说你要见我。”她不知为什么也刻意冷冰冰地问他。
“没有。”他翻了个身,不去看她。
撷枝道:“我不明白你,你既然巴望着我死,我死了岂不称你的心,你又何必舍命救我。”
“我并没有巴望你死。”他语调平平道。
她心中一颤,可仍嘴硬:“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死不了了,等你下地能走了,我就让崔公子把你拎回去。”
“柳撷枝,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撷枝本不欲与他争执,可此刻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道:“陆止萧,你不要颠倒黑白。是你欺骗我在先,我照顾你这么多天已经是算是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乖乖闭嘴,不然不等崔公子来,我直接叫云乔把你扔出去。”
她急红了脸,陆止萧反倒笑了,道:“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个样子。”
“怎么天下会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她将搁到案上的粥端起来,走到他床前,一把把他的脸扳过来,道:“不过就算你再厚脸皮,我也不能让你死在我这。你先把粥喝了,等云乔醒了我再让她把你丢出去。”
“你还是心疼我。”陆止萧忽然嬉皮笑脸地凑过头去。
“下流。”撷枝恨声道。
陆止萧又酸酸地问:“你这么照顾我,你的未婚夫不吃醋?”
“什么未婚夫,”她下意识问,又突然意识到他说的是孟益,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欣喜,然后故作无意道:“你是说孟益啊,那你可别多想了。他这样的公子哥,怎么是我高攀得上的。”
“所以你并没有要嫁给他?”
“当然没有,不过我嫁给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她觉得身子一颤,所有未尽的话语都淹没在了一个深深的拥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