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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失在还没有自己的名字的时候, 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这世界上只要有人就会存在关系,好恶爱憎、上下阶级、感情利益, 这些西在他看来是一目了然的。
好比,养他的几个老宦官之间当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然而他像天生就对血腥味敏感的捕食者一样,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他们的亲疏远近,话的几个人里谁占领导地位, 什么样的要求找谁更容易实现。
猛兽并不会因为被绵羊饲养就忘记吃肉的性。
左丘失知道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了,但他始终无法对几个老宦官感到那种所谓的“感激”。
年幼时他是个不自知的怪物, 甚至和他的好父亲一样从人与野兽的撕咬吞食这些血腥的享乐里陶醉;后来遇到了沉夜,他却渐渐会收敛,伪装成心思深沉的皇子走向台前。
有个昏庸无道的好父皇在前面,他的一切行为都有了对比,可以任由他大刀阔斧地修改眼前的世界。曾经为他付出过的得到回报。曾经背叛的终被惩罚。曾经为敌的如今要么俯首称臣,要么死无葬身之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瞰广阔的土地,腐朽冗长的历史,低头的官员, 权利的纷争碾压,他看到人与人藏着獠牙互相厮杀,千百计地为了利益而重复背叛与复仇的故事,却再也不会从中感觉到曾经的快乐。
左丘失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怪物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容器, 只储存着对沉夜的一切感情,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毫无意义。他亲手送过人进野狗的肚子里, 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的父亲,借着恩情来要挟的故旧,一丝一毫都没有过犹豫和愧疚,可是对着沉夜,他是这样的无助而软弱。
他渴望她的回答,希求她的目光、她的感情都在自己身上停留。——不,不如这才是理所应当的。在他的观念里不存在他和沉夜的区别:他承担着沉夜的生命,她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息息相关,他们就应该是一体的,血脉相连,决不能分开。
久久地不能睡,把她拥抱在怀里。殿外的大雨倾盆,从撑开换气的窗看出去,天地间几乎一片水色,雨水的新鲜的腥气飘进来,稍微冲淡了暧昧的气味。
她在他的怀里微微发抖,睡梦中皱着眉头,发出细软的声音,不安的幼兽一样。而他温柔地、极具耐心地,好象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附身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狸奴,狸奴,阿兄在,别怕。”
可是她缩得离他更近了,紧蹙的眉心却一直不放开。左丘失熟练地试了试她的额头的温度,轻轻叹气,传了宫人进来。
“常备着的退热用的药剂,先煎上备好,再去传当值的太医。”
男人压低声音,更显得嗓音沙哑。
雪芒不愿意联想,但是那显然是□□被满足的感觉。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萧萧的雨声都一瞬间变成了尖锐的高音然后消失不见。
雪芒不知道自己怎样应对的,也许还是得体的,但他现在已经淋着雨往医官那边去了,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洼里,打着灯笼的宫人慌忙地撑着伞赶上来,“雪芒公公!您这怎么淋着雨就走了呢?”
雪芒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冻僵了,脸上做不出来表情,撑着伞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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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夹杂着恐惧与震惊的眼神让左丘失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沉夜……又会怎么想的呢?
沉夜会难过的吧。但是他不知道她会如何作想,只是一下子慌乱起来,又强行耐着,缓声叫她起来服药。
“狸奴,狸奴,来用了药再睡。”他温声,“是阿兄不好,害得狸奴又发热。”
沉夜懵懂地睁开眼睛,异色的眼眸闪现出奇异的美丽。
“身上好酸。”她乖乖地喝药,轻声。
左丘失就细细问她“是这里吗?要不要轻一点?”,然后一点一点为她揉按开酸痛的地。她真的是太单薄了,稍稍一用力皮肉就泛出来叫人欺负了的颜色,左丘失几乎不舍得用力,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暴虐的一切破坏欲。
他的喉头干渴,“狸奴。”他问,“讨厌阿兄么?”
“……。”
沉夜不话。
左丘失握紧了双手,肌肉紧绷起来——但是还是把她环抱到怀里,轻轻地。
“讨厌阿兄吧,都是我的错,什么都怪我。”他哑声,“狸奴什么也没做,都是阿兄太坏了。所以讨厌阿兄也可以,只是不要太气反而坏了身子,嗯?……阿兄会对你好的,往后一直都是,同从前没什么大区别……”
怪物试图理解道德。野兽想尽办法收起来利爪。靠近她,靠近甚至让人恐惧的温暖。
“……阿兄。”沉夜打断他。
左丘失沉默下来。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留下飞檐的水珠滴落的寂寥的声音。等待她的话语,她的呼吸这么近却让人觉得像是走远。
“阿兄……和我,都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她的眼睫颤动垂下,眼帘阖上,令人想到归巢的倦鸟收拢翅膀。“好困呀,……让我睡吧,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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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之后天亮起来,万里无云,日光近乎苍白。薄蓝的夜色在室内尚未褪去,左丘失收拢衣襟束好腰带,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后,翠玉的帘子垂下,视线扫过角落的人。
一夜过去,宫人只剩下为数寥寥的几个还留在原位,其他的人都消失在了宫墙的阴影里。
“雪芒。”他,“记得叫她按时用药……再叫两个医女来替她按一按。对了,倘若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可率先处置,决不能传到你家殿下耳朵里。”
雪芒应诺。
帝王的背影消失在尚且纤弱的白昼里。雪芒直起身子,翠玉的帘子发出轻微的响声,又被他的手拉住停止晃动,悄无声息地进到内间。
被衾微微一动。沉夜睁开眼镜,倒看不出来平日的睡意倦怠,只是声音有点哑。“雪芒,我好渴。”
“殿下。”雪芒备好了三回的温茶汤,先漱口才又递上蜜水。“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沉夜凝视着他,而雪芒狼狈的躲开她的目光:“雪芒又同我生疏了似的。”
雪芒跪了下来,只是低声:“我替殿下揉一揉。”
他伺候沉夜多年,早就跟医官们了认穴推拿的功夫,也知道沉夜往往是哪里不舒服。先扶沉夜坐起来,双腿垂下,再捉住她的脚踝放到怀里,对着足底开始用着巧劲揉捏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夜,“雪芒,我想要避子的汤药。”
雪芒似是浑身一震,只低声,“殿下……”
沉夜:“我的母亲生下来我这样的人,若非能有锦衣玉食蜗居一所,恐怕早早就死了吧。换成了我与阿兄的孩子,又会怎样呢?想来也不会只是‘样貌有异的程度了。”
雪芒沉默,然后:“……我带殿下再离开吧!不要再在这里……”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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