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3页)拙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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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天气忽晴忽雨,雨丝细细地洒在後院的瓜棚下。

    或许是泉水神奇,也或许是药糜成效,原本奄奄待毙的人不到几日光景,竟开始觉得气力正一点一滴的回到体内。

    眼皮子已经能睁开来,藉著不刺痛眼睛的月光,看见夏拙儿端著个碗,自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著一抹红晕,好像是刚刚洗过热水澡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随随便便绾了个髻,拖著软底便鞋,穿著柔软的布袍,走动时,裙摆有时能盖住便鞋,有时又会把鞋面露出来。

    缸里的男人竟觉得她朝著自己走来的模样,实在是好看极了。

    也就是在此刻,他才真切地看清夏拙儿的长相。

    她的个子并不高,腰肢像细柳般窈窕婀娜;头发在月泽照耀下,显得既黑且软;脸孔有著瓜子样的椭圆,面如敷粉,有白有红,艳丽得像五月里盛开的芙蓉那般。

    「卜通、卜通」地,他竟心跳疾速起来。

    这倒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躯体正蓬勃地痊愈著!

    「你能睁眼了!」夏拙儿走近水缸,瞧了缸里的男人一眼。

    他瘦得就像是具瞪眼骷髅,散乱且肮脏的长发纠结成块,瞧他一口口断断续续的气竟日渐平顺,倒教她出乎意料之外。

    说脆弱是脆弱、说坚韧是坚韧,人命还真是奇妙得紧哩!

    「嗯……」他的嗓音虽仍如刀割砺石般喑哑,但总是能清楚的出声了。

    「咦?也有了声音了,福伯割来的药草到底是什麽仙丹妙药啊!这麽有用?」

    夏拙儿低头瞅瞅自己手里的那碗药糜,绿绿、黑黑、糊糊的,实在是有些恶心。

    她心里想的是:改明儿个要福伯去多割些回来,拿到市集里去叫卖,怕不大发一笔横财?

    「喂,你唤什麽名呀?」夏拙儿右手拿著小木匙在左手捧著的碗里画著圈地搅啊搅的。碗里不像食物的食物绿的愈绿、黑的愈黑、糊的也愈糊……

    她是这麽样打算:总是个活人,老是不晓得怎麽称呼也是麻烦,趁著他有了声音,问问也好。

    等了老半天,却不见他吭一声。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连自个儿的名都不晓得……」夏拙儿蹙蹙她那两道月牙似的眉。

    「曲……曲……承胤……」有气无力,音量愈来愈小。

    「蛐蛐儿?唉!果然是个傻子才唤这种名……」夏拙儿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她好生遗憾,觉得傻子就算养得身强体健了,但脑筋不灵活,就不好驱使他做些细活了,说不定还成事不足败事有馀呢!

    现下,她只感到福伯和自己去救到了他,是件很划不来的赔本生意。

    「曲承胤!」

    每每与她对话,他就又是一口浊气上涌,他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要让她给「气活」还是给「气死」?

    「喔!」趁著他张口,她便将一匙药糜填进。

    「唔……咳……呕——」

    「喂!曲什麽胤的!你怎麽呕出来啦?脏死了!」

    夏拙儿完全不反省是因为自己的动作粗鲁,所以曲承胤才会因一时吞咽不及就给全呕出来。

    曲承胤又急又气,边呛边咳边暗地里埋怨起夏拙儿。

    虽说她每日一定会记得来喂他药糜,但总是既不定时也不定量,动作也丝毫不见体恤病者的温柔,实在教他难以衷心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咳完了没?咳完了就继续吃吧,你早点吃完,我也好早点回房去睡。呵——呼——」话头未了,夏拙儿便强调似的打了个呵欠。

    曲承胤大有虎落平阳让犬欺的挫折感,但他仍是忍住气,一口一口地吞下她喂过来的药糜。当务之急,痊愈为要!

    她用小木匙刮刮碗底,将最後一口药糜喂进曲承胤的嘴里。

    「好了,吃完了,我总算能去睡了,终是秋末了,入了夜,这风凉得讨厌极了。」

    知道夜风凉得讨人厌,怎不知泡在水缸里的病人更是冻得可怜呢?

    曲承胤暗自觉得处境悲凉,但眼前有件急事有求於夏拙儿,逼得他不得不由喉咙深处硬挤出嗓音——

    「姑……姑娘……」

    「嗯?还有什麽事?」夏拙儿以指抹去眼角因呵欠而挤出的泪。

    脑海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她好笑地胡乱想著:该不会是这傻子药糜吃出了瘾头,想要我再喂他一碗吧?

    「请给……给我碗水喝……」曲承胤终於有了开口要求的气力,他早已嘴乾舌燥得不得了,也觉得自己嘴臭得不得了。

    「水?喔,好吧。」人之常情,夏拙儿没有异议。

    她直起身子,正想转身离开时,又听到了曲承胤粗嘎的嗓音。

    「还……还有……」曲承胤不知是气短或是吞吐,一句话老是说不齐全。

    「还有?」夏拙儿有点不耐烦了。

    「能不能……能不能请你让福伯到这里来一趟?」他没法甩开现下正极度困扰著他的事情。

    「福伯?福伯早睡下了。」夏拙儿疑惑著曲承胤的要求,「到底什麽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我……我……」曲承胤皱著脸。

    「哎呀,你还我、我、我的,再不快点说,天就要光啦!」

    在皎洁的月光下,夏拙儿可以明确地看见曲承胤原本苍黄如腊纸的睑浮起一抹酡红。

    又伤又病,瘦得跟个人乾似的病人会脸红?她觉得好生奇怪。

    「我……我……我……」出现病体初愈的徵兆,曲承胤应该感到欣喜,但他不想、却又不得不对夏拙儿坦白他的需求。

    终於,他嗫嗫嚅嚅地说了——

    「我……我想解手……」

    ×××

    夏拙儿踌躇著——

    她该去叫醒福伯,好让个睡眼惺忪的老人家来到後院,搀抱一个又病又臭的人走去茅房、再走回後院,然後再回被窝里继续被打断的睡梦?

    还是由她一个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大姑娘,弄脏乾乾净净的衣裳,搀扶著这个又病又臭的男人去上茅房,然後再搀扶他回後院?

    现下,她倒觉得自己的处境比缸里的男人还可怜。

    「唉!」

    她叹了口气,左思右想,都狠不下心去扰了福伯的清梦。

    所以空碗往地上一搁,双腕袖口一卷,她便探进缸里,往曲承胤的腋窝伸出手去。

    「你……怎麽变重了?」任凭夏拙儿怎麽使劲,就是没法子将曲承胤自大水缸中提抱出来。

    她因使尽气力而涨得满脸通红,喘气地收回双臂,无可奈何地说:「我看,你……你要真禁不住了,就……就撒在缸里吧!」

    曲承胤瞪大眼,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好吗?」夏拙儿询问著。

    曲承胤不再是几日前那般半死不活、毫无意识的病夫,这时的他已寻回了清明的神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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