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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都已结束,吾看过这一科顺天府举子的程文,无论文章立意都比三年胜过不少。”
“但是学生有一个担心,这三年前文章以事功为经的尚不足三成,但今科顺天乡试却已达九成以上,仅仅过了三年,天下学风就有如此转变,学生却不觉得高兴,反而是忧心忡忡啊。”
孙承宗道:“我也有此担心,文不由心声,以虚说媚上,此举反让事功二字,令读书人生恶。”
方从哲肃然道:“对于这些言行不一的人,世故迎合之士,当整肃以正学风。”
“不知师相如何打算?”
林延潮抚须道:“不少学说发轫于初心,以利他为名,实以利己为本,但倒过来利己为名,可以收利他之效吗?那些蝇营狗苟的读书人,以圣贤书为名,去谋一己私利,我等当怎么办?也让他收入事功学派门墙之下吗?”
“那本辅在这里说一句,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三位门生都是露出思索之事。
林延潮道:“昔日吾业师曾告诉我,读书人为大官有何不好?若是胸怀天下,一心为苍生谋福祉,如此官越大越好。”
“而吾身为宰相是否也以此用人?不然也,当初本辅以天下之大义为百姓之小利,言事功之学,而不说事利之学,并不是因当今儒者讳言一个利字,而以事功为名。”
“事利事功都是论迹不论心,但又是不同。朝廷以钱谷为考成,此为事利,以通商惠工为考成,此为事功。任何蝇营狗苟之辈,若求仕途,不能事功,那怕胸怀天下,一心为苍生谋说得再好也是无用。若真是政绩卓著之官员,朝廷会升他的官,但他如何想的朝廷却不会问。”
三位门生都是深以为然,然后默默记下。
“师相,太子自去岁成婚后,与太子妃不太和睦,后宫里请从民间选淑媛充实左右,其中一位王姓宫女,李姓宫女尤为得宠。”
林延潮听了心想,太子与他老爹都一个脾气,对于正宫都不喜欢。
林延潮问道:“王,李二位宫女可有背景?”
“这两位都是宫里挑选,王姓宫女是陈矩推举的尚可,而这李姓宫女却是掌印田义推举,听闻背后是奉了皇贵妃的意思。”
林延潮点了点头,孙承宗又道:“学生不该打听太子私事,但此又事关郑贵妃,却不得不多几个心眼,这王姓宫女自得太子恩宠后,在太子宫中擅作威福!”
林延潮听了眉头一皱。
皇太子去年册封后,天子将太子的护卫,仪仗,仪制一律全无,还免去了他告奉先殿,朝谒两宫太后的典仪。太子不受宠连同恭妃也是如此,宫中凡有典礼时,皇后最尊,其次郑贵妃,其余嫔妃都不能与她们并列,眼下太子都登基,王恭妃的待遇还是与普通嫔妃一样。
天子一再纵容郑贵妃,还打压太子,但偏偏又以太子名义向户部要这个要那个,几乎与勒索无二。
大臣们多有不满,但林延潮还得安抚户部,顺着天子的意思一一给了。
孙承宗担心林延潮认为太子是不明是非之人,于是又道:“所幸太子天资聪颖,一日讲官讲巧言乱德一章,其中言‘以非为是,以是为非’,讲官又问太子何为乱德,太子言‘颠倒是非’,众讲官退下后,皆言此为圣明天纵。”
林延潮赞许地点了点头,但他也知孙承宗等讲官,纯把没有当作有的来讲。太子天资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当年有一次宫中失火,穆宗皇帝惊慌不已。当时天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袖子道,宫里突然失火,说不定有奸人作乱,父皇不可处于火光明处,不如暂且藏于暗处。
穆宗接受了他的意见。
天子不过七八岁年纪竟有此见识,却从来也没听闻哪个文官大书特书。倒是太子稍有长处,孙承宗等文官恨不得传个人人皆知。
孙承宗看林延潮的脸色稍缓,又道:“这李宫女专擅,太子不是不知,但怎奈对方是皇贵妃的人,而且太子母妃性命还在皇贵妃之手。师相眼下福王也已大婚,却仍留居宫里,若再放任皇贵妃如此,恐怕太子危矣。师相身为首臣,在此事上不可不劝,否则百官恐生议论。”
林延潮看了孙承宗一眼,他现在也给自己来这一套。
林延潮缓缓道:“稚绳,你的意思是劝本辅出言,效仿当初令潞王就藩之事,也使福王就藩之国?”
“但是太子眼下境遇如何?圣明如天子难道不知吗?你说天子专宠于皇贵妃,但十几年前有一内臣名为史宾,以善书能诗文,知名于内廷,其人已已贵显,并着蟒袍侍御前已久。一日,文书房缺员,天子偶指史宾可补此缺,当时皇贵妃在旁力赞之。”
“结果天子震怒,笞史宾一百,并逐之南京,当时皇贵妃伏于殿外,跪了一夜才释天子之怒。而这史宾直到去年才召还回朝。由此事可知,你要本辅现在帮太子就是害了太子。”
孙承宗被斥,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
一旁方从哲,李廷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师相,是学生错了。”孙承宗向林延潮道歉。
方从哲,李廷机对视一眼,以往孙承宗常与林延潮争辩,但自为林延潮回朝,却恭敬多了。
其实林延潮心知孙承宗说得有道理,这时候满朝官员心都在太子身上,林延潮身为首臣,在这个时候若不为太子说话,那么官员们必将矛头都对准他。
若林延潮从于清议舆论,势必上疏拉太子一把,但此举在天子眼底等于站队太子。
林延潮若不愿变法,可以站队太子,但若要握住权柄就必须顺从天子的意思。
众人离去后。
万历二十九年初,朝廷出了一件大事,工部都给事中王德完弹劾次辅林延潮。
果真如林延潮意料的那样,官员们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王德完说了几件事。
一件事是乾清宫重建后,天子自搬回此宫以后与皇后没有同住此宫,反而与郑贵妃日日住在启祥宫中。
皇后不仅一人独居乾清宫里,而且膳食服御都是减半,皇后因此抑郁成疾。
天子如此薄待皇后,首臣林延潮却不知规劝。
另一事,王德完言朝廷三大征用了近千万两白银,然后今皇太子及诸皇子册封、冠婚至今已用了九百多万两,冗费如此。林延潮在阁辅政,不知规劝,反而一意纵容天子。
其三事,林延潮为相虽有救时之名,然而刚愎自用,不能容人,如兵部尚书石星,文渊阁大学士沈一贯先后与之不和而去。
林延潮看了奏章简直无语,天子和皇后不住一起,关自己什么事,自己还能管皇帝家事。
至于给钱皇帝,他也无可奈何。要变法就必须皇帝支持,要支持就要给钱。张居正不还拿了五百万两交好李太后。
最后不能容人倒是真的。
林延潮记得这几点都是官员们当年批评张居正的,现在用到自己身上了。
但他知道王德完此疏一上,朝野上下骂声一片,但也有不少官员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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