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两个竹筐(第1/1页)今古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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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知县刚上任,就三天没坐堂。

    众衙役就像这位太爷从没来过郓城一般,照旧该吃吃,该喝喝,rì子依然是过得花天酒地,衙门口依然比矗立在满大街免费厕所中的收费公厕都要冷清。

    午后,心情稍微舒缓过一些来的时文彬吃了点饭,便穿着便服,独自转悠出了衙门。在大街上刚走了一会儿,就看见穿着公服的白月生用一根小竹签剔着牙,从一条小街里晃荡了出来。

    宋江被唐武请去县尉府喝酒去了,白月生就独自上酒馆吃了点。刚愉快地吃了顿打折饭,正打算着回去继续看宋江写的那本《灭曹》,便很不愉快地跟时文彬撞了个照面。

    不等他跟时文彬打招呼,时文彬就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白胜给大人请安!”

    “嗯!今天没事吧?”

    “没事!”白月生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也就是白月生敢这么回答,除了他,任何一个衙役对于县太爷这样的问题,都不会马上做答,而总是会反问一句:“您问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如果太爷问的是公事,那衙役的回答就是天下太平;如果太爷问的是私事,那衙役的回答就是他全家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个八口之家分成了七个国家,每天混战,每个“国王”都要请他这第八口人当宰相,他必须马上回家伺候那七位大王去。

    可惜的是,白月生不懂这套说辞,更不会想到县太爷还有心情关心他家里的事情,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就被时文彬抓了壮丁了。

    “既然没事,就陪我随便转转吧!”说完话,也不管白月生作何反应,时文彬就迈开脚步向前走去。白月生没辙,只能在他身后跟着。

    转过几条街,来到集市。

    时文彬走到一个卖农具的摊子上,挑了一把长扁担,摊老板看了看穿着公服的白月生,见白月生没有任何表示,便接住了时文彬递过来的钱。

    “帮我拿着。”时文彬说得很客气。但再客气的语气,也是在命令白月生。白月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帮他拿着这条扁担,继续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

    转了一会儿,时文彬又走到一个编竹筐的摊子上,左看右看,然后挑了两个竹筐,每个筐子高达一米,直径达半米。

    “帮我挑着。”时文彬依然说得很客气。

    白月生只能用扁担把那俩大得不能再大的竹筐挑起来,依旧在他身后跟着。

    前行几步,来到菜市场。

    时文彬买了一斤肉,把肉扔进了竹筐里。肉店老板刚接过钱,才发现买肉的这位爷居然用一位公差给他挑东西,于是大着胆子问了白月生一句:“贵上下,这位是?”

    “县太爷!”

    这三个字一从白月生嘴里吐出来,但见肉老板慌忙放下割肉刀,慌慌张张绕出肉案,跪在地上拜了三拜,便把时文彬刚才给他的钱双手奉上,道:“不知太爷驾到,请恕小人无礼!”

    “起来吧,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我给你的买肉钱,你倒给我作甚?”

    “太爷恕罪!”肉老板道,“您是一方父母,小人怎敢收您的银子?”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时文彬有点不高兴了。

    肉老板似乎听不见他的话,只管跪在地上,垂着头,双手捧着钱要还给时文彬。时文彬再三让他把钱收起来,他都似是充耳不闻,就好像他一旦收了时文彬的钱,下半辈子睡觉时就会永远做噩梦一般。看着肉老板这副颤颤巍巍的样子,时文彬心中火起,说话的口气也就略微重了一些:“拿着!”

    这两个字刚吐出口,时文彬便看到,肉老板哭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看得时文彬一阵揪心:“白胜,你瞧瞧!你好好瞧瞧!瞧瞧你们这帮污吏做的好事!”

    白月生心说,这关我屁事啊?我才当上捕快几天啊?老子又不会做饭,就算我想欺负人也欺负不到卖肉的头上来吧!再说,自古以来民就怕官,卖肉的不收县太爷的钱,有什么好稀奇的?但转念又一想,难道民真的生来就怕官吗?

    百姓怕什么?只怕对自己有威胁的事物。如果太爷对百姓没有威胁,真如父母一般,百姓为何要怕他?为何不敢收他的钱?

    这是一个比较深奥的问题,不是白月生一时半刻就能想明白的。

    时文彬眼见肉老板跪在地上不起,众百姓又以怪异的眼光瞅着他,便不再做推辞,收了肉老板还他的钱,径直向衙门方向走去。

    “你知不知道,我买这根扁担和这两个竹筐是想干什么?”回衙门的路上,时文彬问了白月生这样一个问题。

    白月生怎能不知道?时文彬买这些东西,自然是为了折磨他。一路上,时文彬必然要买东买西,而且专门买价格便宜、体积又小、分量又重的东西,然后把那些东西全扔进筐里去让他挑着,不等走回衙门,就能把他给累个半死。

    白月生虽然明白时文彬的龌龊想法,但嘴上还不敢说出来,只能装傻充愣,道:“小人愚钝,不晓得大人深意。”

    时文彬笑了笑,道:“很简单。你瞧,中间是一根扁担,扁担两头是两只筐。把这根扁担比作我,把这两只筐分别比作衙役和百姓。我作为知县,一头挑着衙役,一头挑着百姓。我得把这根扁担挑平,既不能得罪了衙役,又不能得罪了百姓。”时文彬说着话,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进一个筐里,“百姓和衙役,本是平衡的。现在,我把一块石头扔进衙役这个筐里,这个筐就比百姓那个筐重了一些,就会招致百姓的不满。但这区区的不满并不难处理,只要我把肩膀上的扁担稍稍挪一挪,这两头就能恢复平衡。但是,如果我一直往衙役这个筐里扔石头,纵容衙役,总有一天,这个筐会被装满,而另一个筐依然是空空如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再想尽办法去平衡这根扁担,都无法阻止被我装满的这个筐沉到地上,更无法阻止空着的那个筐飞到天上。当最后一丝平衡被破坏的时候,空着的筐就会飞越过我的头顶,骑到装满了石头的筐的脑袋上。”时文彬长叹一声,“那时候,百姓就成了反贼。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白月生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沉默良久。看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时文彬看出他不是寻常人来了?想要点拨他一些什么?

    “跟你说的这些,只是我的一番想法。”时文彬道,“另一番想法,本来是想把它们装满水果,让你给我挑着,然后活活把你压死——这是我最主要的目的。”

    “……”白月生对时文彬刚刚生出的一点好感,顷刻间就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