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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谦在宋江家里住了一夜。
确切地说,是半夜。
夜半时分,他就跑到了县衙,找到了张叔夜。
“张大人,士可杀不可辱,您干脆点,弄死我算了!”
张叔夜揉着惺忪的睡眼,纳闷道:“怎么了?”
陆谦哭丧着声音道:“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下官只求一死!”
“哎?”张叔夜不高兴了,“陆大人,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些百姓的死因了?”
“不知道啊!”陆谦委屈道,“下官不过是奉命行事,什么都不知道啊!——下官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哪个?你是堂堂的六品命官,本官怎么能让你死呢?就算你想死,也得说出个理由来吧!”
“既然您一定要知道,那下官就说给你听!”
陆谦长叹口气,说道:“下官被您安排着,住到了宋江家里。但我刚躺在床上,窗户里就跳进个矬子来,嘴里唱着山歌,手中抡起把钢刀就往我脸上拍——你瞧我这脸,被拍得都变了形了;你再瞧我这嘴,给我拍下去三颗后槽牙;你再瞧我这眼睛,被血迷糊得,直到现在还睁不开呢!”
“多大点事啊!”张叔夜不悦道,“就这么点破事,你就来打扰本官睡觉?”
“是啊,这才多大点事啊!”陆谦道,“要是这样也就算了,相对来说,那个矬子还算厚道的。可是,事实远不止那样啊!矬子走了以后,紧接着进来个郎中。那郎中端着个罐子,跟我说,他会治病,说是给我把他的药膏抹一些,我就不疼了,但是跟我要五两银子。我想,五两就五两吧,只要能减轻一些疼痛就行,于是我就给了他银子,然后他就把那罐子里的东西,全给我倒在屁股上了。您知道那罐子里装着什么吗?盐!纯食盐啊张大人!他给我往伤口上撒盐啊张大人!这还不算,他又撬开我的嘴,让我吞了三粒绿豆来大的红药丸,说是以毒攻毒,但是张大人,您都想象不出,那郎中是多么的无耻,多么的下作。下官强烈请求您,要么弄死他,要么弄死我!”
“就这点事?”张叔夜打了个哈欠,“说完了吗?”
“还有!”陆谦咬牙切齿,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是那位郎中刚走一会儿,那个白胜就进来了。他进来以后,倒是没对我做什么,但见他在床上滚来滚去,跟个神经病一样,还时不时朝床板‘嗵嗵’砸上两下,还时不时问我一句:‘你看没看见我身子下有个人?’我说没看见,他就继续砸床,砸了一会儿,又问我:‘你真没看见我身子下有个人?’我说,我真没看见啊!于是他就不停地砸床,不停地问我:到底看没看见他身子下有个人。我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就跟他说:我看见了。然后他就笑了,张大人,然后他就笑了!你是不知道,他笑的时候,简直就跟疯子一样啊!他冲着我大喊大叫,又捏住我的脸使劲揉了一顿,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般。末了他又问我,他身子下边那个人长什么样?张大人,你评评理,他趴在床上,身子下面压根就什么都没有,我上哪儿给他形容他的妄想症去?后来,他看出我是在骗他了,就说我侮辱了他的智商,抄起一把椅子,砸到了我的腿上,又抄起一把凳子,砸到了我的胳膊上。最后,当他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完了,就把我给推到了床底下,把我的床也给砸了!张大人,我受不了了,您赶紧让我死了算了!”
“说完了?”张叔夜笑眯眯道,“年轻人,这才多大点挫折啊?就这么点挫折,你就寻死觅活的?不行不行!你要死了,我怎么向高太尉交待啊?——文彬,把岳飞叫起来,送陆大人回宋江家里,好好休息!——陆大人,你千万要保重好身体,这件案子要完不了,你绝不能死!——本官听了你的故事,非常开心!——就算破不了案子,你隔三差五给本官来上这么一段,也不赖,是吧?回去吧!休息去吧!”
陆谦被岳飞“保护”着,一路哆嗦着回了宋江家。
来到大门口,岳飞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可jǐng告你啊,城外四面八方埋伏着上千号兵丁,就为了防你逃跑呢!你要是敢跑,让他们抓住,打断你的腿,我可不管你!”
说完话,也不管陆谦的反应,跑回衙门去了。
留下个接近崩溃的陆谦,低声喃喃道:“怪不得人都说,张叔夜不是个东西。今rì三番跟他见面,我才知道,他果真不是个东西!上千名兵丁埋伏我一个?”陆谦抹了把眼泪,“高俅啊,我草你全家啊!”
捂着屁股,弯着腰,低着头,蹒跚进院子里,一步一挪。
挪了十多步,却见眼皮底下,一只莫名其妙而来的脚,轻轻地抬起来,慢慢地落下去,不偏不倚,踩在了他早已疼痛不堪的脚上。
未等陆谦叫痛,却闻得耳边一声惊叫:“有鬼啊!”
咣当一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昏倒在陆谦脚下。
陆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一个中年女人不满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了出来:“死老头,磨磨蹭蹭的,上个厕所都大半天!不舍得回来就赶紧挑明!还遇上鬼了你!什么好事都让你遇上了!”
房门打开,阎母抄着把剪刀就奔了出来。
抬头一瞧,但见白剃头闭着眼睛躺在院子里,他身边站着个血淋淋披头散发的男人。
“鬼啊!”
阎母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抄着剪刀就扑向了陆谦。
“死老头,老娘救你来了!”
剪刀去势如风。
遍体鳞伤、走也走不动的陆谦如何能躲闪得开?
噗!
陆谦愣怔怔望着自己被剪刀刺穿的小臂,浑身哆嗦着,颤抖着喉咙,哼哼了两声,大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哟!是你啊?”
阎母睁开眼睛,直到此时才认出这个新来的房客,慌忙拽住陆谦受伤的胳膊,狠力一抽,把剪刀给抽了回去。
陆谦双眼无神,望着满天繁星。
任由血流如注,无语凝噎。
“对不起!对不起啊!”阎母抱起昏迷的白剃头,冲陆谦嘿嘿假笑了两声,奔回了自己的屋子。
“高俅,陆谦先走一步,再见吧!我要去地府,草你的祖宗!”
奈何,就在他大量失血,倒在地上,将死未死的那一刻,安道全跳了出来,非常有良心地把他给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