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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道:“朕心里也很难受,那位契丹男子说得很对,朕的子民涉难之时,朕在哪里?只可惜这一切却是无奈,因为┉这片草原实在是太广袤了┉”
一抹苦笑在耶律德光嘴角浮起:“草原广袤,草原上对契丹虎视眈眈的强敌也是太多,乌古,敌烈,室韦,达特尔,这些部落之王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谁都不愿雌伏于契丹之下,他们既嫉妒契丹富庶也担心契丹强大,朕虽虎踞草原,可只要稍不留神,这些部落就会伺机蚕食契丹,达鲁虢王就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其余部落此次未一齐发难也不是因为他们安了什么好心,只是为了各自的野心而互相牵制,所以才都隐忍不动,但他们侵略契丹却是迟早之事,这一次达鲁虢人叛乱,朕虽是立刻发兵平乱,却仍有居于边陲的契丹子民在难中丧生,因为叛乱在先,剿乱在后,所以这样的悲剧避无可避,朕既为国君,自想护得子民安乐,可要想面面俱到却是谈何容易,总不能让朕把所有游牧契丹都安置在上京城内吧?可若朕先发制人,抢先对付那些心怀鬼胎的部落,那朕就会陷入被动之局,因为只要朕一动手,那些觊觎契丹的部落就会迫于形势趁势连手,一齐与契丹为敌,那样朕就会得不偿失,所以朕只能后发制人,可这一来就有难免会有今日这等憾事┉”
耶律德光忽然一顿,出神的望着远处瀚漠,“达鲁虢人虽败,可其余部落终有一日也会象达鲁虢王一般起兵叛乱,而朕若要护得四方子民平安,就要用些非常手段,所以朕这次才要杀一儆百,把达鲁虢军的尸首弃于荒野,不许他族中之人收尸,这不但是给残余达鲁虢人的一道惩戒,也是要让草原上所有野心勃勃的人都看清楚,若他们还想侵略契丹,就该先想想达鲁虢人的下场,虽然,朕这么做确有些残忍,也许,朕还会被后人评为一代暴君,可朕不会在乎这身后之名,因为这是必须的手段,有时候,要想得到更多的安宁,就不得不用些残暴来立威,想朕初即位时,还以为只凭仁道便可治国安邦,如今想来却是荒谬可笑,原来要想在明君和暴君之间找出一条可行之道,既留清名,又护国威,实在是太难了,因为┉这片草原太大,而这一国之君也实在是太难做了┉帝王难做,最难的却是满腹心事无人可诉,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雍容威仪,可又有谁知道,这真龙天子也是凡人,亦会忧愁困苦,除非他只想当个昏君,可即使是昏君,又有谁肯自承?”
耶律德光此刻所言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也从未想过要说与人知,现在却对年方弱冠的义子款款而诉,显然,他心里已被这些所谓的帝王心术压得太沉,望着智稚气未脱的身影,耶律德光自失的一笑,“想不到朕竟会和你说这些,你年纪还幼,朕不该太早和你说这些话,更不该带你入后营,这都是朕的错。”说着,耶律德光走到智面前,见智的双肩犹在不停轻颤,心中愈觉歉疚:“孩子,别怪义父让你见到帐中那一幕,只怪义父未想周全,竟使你目睹连朕都不忍见的事,来,跟义父去前营,至于那些达鲁虢人的尸首,就按你的意思,还给他们的族人吧┉”
“义父,谢谢您让我见到了帐中那一幕。”智并未立即起身,但这一句突兀的回答却使耶律德光一楞,“谢朕?”
“是。”智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语声已趋平静,“义父,若非您带我入帐,我永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凄惨,我从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可以哭得如此伤心┉”
智的语声里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这苍凉却是不该从一名少年口中流露,今日之前,他还道自己已经历过许多惨事,听过各种伤心哭诉,那些难民流离时的抱头痛哭,百姓潦倒时的嚎啕大哭,他也一直以为这就是人间惨事,可从没有一种哭声象那位契丹男子般令他震惊,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在真正绝望时是哭不出声的,那些呼天抢地的嚎啕痛哭虽是因伤心而泣,更多的也只是为了发泄愁肠,惹人怜悯,引人同情,就连达鲁虢族人的哀哀哭泣也难比这契丹男子的绝望,因为这男子再也不需旁人的同情和事不关己的假做怜悯,那张呆滞麻木的脸庞,一声声压抑的凄诉,已是心丧若死,或许,只有黄泉归路才是他在失去一切后唯一想要的。
匹夫不可夺其志,蝼蚁尚知苟且生,可那位男子已是了无生念,智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自己才能忘记这男子绝望的呆滞,因为那男子望着断腕时的灰白脸庞已永远烙于脑海,他只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这等惨事突现眼前。
“义父,那些达鲁虢人的尸首──就让他们弃于荒野吧┉”
“什么┉”耶律德光愕然看向义子,只见这片刻前还沉浸在震惊余悸中的少年已突然有了种世故的冷静。
智已站直身躯,如义父一般遥遥看向远方。
远方青天无垠,草原浩瀚,天地相衔处,渐渐昏黄,这片天下,无数强者猖狂逐鹿,又有多少弱者挣扎求存?他们要的并非是区区难后施舍,而是得以生存的安宁,要给予他们这份安宁,又需要什么样的手段?
“义父,智儿无知,竟以为小小慈悲就可称善,却不知真正疾苦,更不知义父心底还有这许多无奈,原来安宁殊难得,太平需护持,要想护住子民平安,难免雷霆手段,否则仁义之说只是一纸空谈,义父,今日之后,请让智儿助您守护契丹,那些您不能做的事皆可由我去做,若有人敢越雷池,智儿会学会以杀止杀,若诛一恶可救十人,我愿为之,与其亡羊补牢的无力弥补,何如置敌刀俎,我先为恶,却也是为善而恶,原来这世上最该不择手段的人并非恶人,只有比恶敌更恶更狠,才能慑服顽敌,守护黎民,令人憎,令人怕,好过见人哭,见人苦,在得到真正的太平之前,若有人必须双手染血,那智儿很愿意做这个人,因为我再不敢听到那样绝望无助的哭声┉”
少年年少,本该天真无忧,养于帝家,当能尽享世间繁华,但在此时,与年岁不符的深沉已骤现少年脸庞,眼中童稚不再,却是澄澈无暇。而他所说之话亦是惊世骇俗,却也无须世人苟同再行之。
“智儿,你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吗?”耶律德光竭力想对这义子说些什么,但他忽然发现智所言竟是他最想要的,或许,从他收养这七个儿子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身为开国太祖的后继之君,要想延续帝业,守护江山,他那秉持仁道的雍容背影下还需要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所以他要的不仅仅是治国理政的能臣和百战百胜的猛将。
想不到,未雨绸缈的父慈真的让他这位立业之君得到了最需要的佐国之才,一位能冷酷到令所有强敌雌伏的谋士,而这样的谋士必要以一身骂名来成全他的王霸之业。
“智儿,朕相信你,你做得到,但朕还要你答应一件事,若我们期许的太平盛世能在朕这一生到来,朕会做一位真正的仁君,而你,到了那个时候也要洗净双手鲜血,与义父一起共览天下太平!”
“义父,这一天,您一定会看到。”少年脸上现出一抹笑容,淡淡的,无比纯真。
却不知,多少年后,少年的淡然可会因此尘世浮躁,更不知,这样澄澈清朗的眼神回否渐渐混浊。
但这一刻,这父子两人并肩而立,同眺天下。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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